技术在社会主义文化政治里扮演了一个暧昧的角色。十七年文学对技术的角色有积极探索。例如在经典小说《创业史》中，技术员在乡村改造过程中扮演了国家意志的角色。①参见李哲：《伦理世界的技术魅影——以〈创业史〉中的“农技员”形象为中心》，载《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4 期。在小说《百炼成钢》中，技术探索成为工人自力更生的主人翁精神的体现。到了“文革”时期，主流文学往往把技术人员设置为反动的“白专道路”代表。纵观改革开放前的文化场域，技术可以是正面的国家意志或主人翁精神，可以是反面的白专道路，但技术不是技术本身。技术的“去政治化”当然是一种迷思，但笔者认为，对技术的“去技术化”理解同样是一种误区。我们需要理解，技术是人类对政治、经济、治理实践中的智慧手段和权力运作的凝练，相比左翼关注的当代“去政治化的政治”问题，“去技术化的政治”同样是严重问题。在“文革”后期，以邓小平“治理整顿”为代表的专业主义道路最终胜于“抓革命促生产”道路，其中的经验教训尚未得到左翼的真正汲取。

今天，割裂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技术与政治的认识论，进一步呈现为围绕发展主义展开的批判。

21 世纪第一个十年，香港曾发生左翼文化研究学者和自由主义经济学者的辩论。言必称哈耶克的香港自由主义者暴露了自己的意识形态教条。左翼则以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许宝强为代表。他出版了《资本主义不是什么》一书。该书为对抗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叙述，从第三世界寻找另类发展经验，比如称赞印度一些地方低GDP 发展的幸福经验。②许宝强：《资本主义不是什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十章第一节，“不需增长的发展——印度的卡华拿邦的发展经验”，第253 页。

当代左翼常被指责为只破不立，只能批判而不能给出方案，《资本主义不是什么》想要打破这个困境，尝试提出新方案，然而这个“方案”并不能回应印度的现实。低GDP 发展背后是印度的政治经济社会落后、人均寿命低下。一位左翼学者曾写下游记称赞印度的和谐，“不只牛，猴子、狗、各种鸟……动物们都自由自在地在城市里生活着，看上去倒是与人类和谐共处，相安无事”，并批评莫迪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正在改变这一切。③小疼：《印度行：感觉就像来自星星的醉汉》（2005 年1 月18 日）， 观察者网， 年10 月21 日），观察者网， 增速被热议。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前院长马凯硕预测中国和印度将成为新的超级大国。⑤可参见马凯硕：《2050 年世界经济可能中国第一 印度第二》（2013 年11 月4 日），央广网， 年8 月9 日），微信“纯科学”公众号， 万+，点赞数超过5 万。可以说，GDP 以及经济发展这个坚硬的内核被批判理论回避了，然而以回避的方式提出新方案是不可能的。

学者潘毅在改革开放时代的工人研究方面独树一帜，曾亲自走进工厂流水线打工，积极参与实践，提出了“宿舍劳动体制”概念。然而这种实践体验被学院“生产关系”视野包裹，聚焦于压迫性体制和工人的困苦，从中寻找反抗空隙，较少关注产业特点和工业目标达成。问题是，当代学院左翼在遇到工人问题时总是做出千篇一律的讨论，常见言说模式是：“一边是国家权力，一边是全球资本，工人和左翼处在二者夹击中。”不能讨论诸如大国芯片竞争，富士康与全球半导体产业变迁的关系及这个过程中工人阶级的命运和机遇。“工业党”的讨论则会细化到诸如国产芯片在多少纳米工艺上遇到难题，芯片工艺对人的素质要求是什么等等。①可参见《一文读懂：真实的中国芯片产业》（2018 年5 月15 日），电子产品世界， 年4 月19 日），CDSN 博客，https:///lynn0085/article/details/。张慧瑜批评今天的“工业党”叙事里看不见工人，②郭春林：《第一届全国青年文艺论坛转型年代、青年与中国故事第三单元：“文艺前沿与未来生长点”》，知网会议论文库，这是个切中要害的批评，但反过来，左翼的工人叙事里也看不到工业。

批判“发展主义”已经成为文化研究学科的一个基本诉求，“对于改善人的生活状况而言，除现代化和工业化之外，有没有另类的发展（或不发展）的可能？”③参见雷启立：《序言：坚持一种可能》，载许宝强著：《资本主义不是什么》，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2 年。这个诉求在实际运作中再次被小资情怀征用，变成不要污染，不要冲突，甚至不要一切发展，只要一种轻松幸福生活的态度。今天在西方，建基于左翼自由主义的“政治正确”观念因为脱离现实而遭到广泛诟病，正如“白左”一词的遭遇所呈现的。④在线俚语词典Urban Dictionary 的解释是：白左是个中国表达，这个词特指一些天真的西方人，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而提倡和平与平等。白左只关注诸如移民、少数族裔、LGBT 和环境等问题。他们非常迷恋政治正确，他们为了文化的多元性，甚至引进一些较为落后的伊斯兰价值观。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卡尔森称白左对真实世界的真实问题无知。参见唐艳飞：《哈哈，中国向西方逆向输出了一次价值观》（2017 年5 月20 日），观察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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