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位置:主页 > 期刊导读 >

文明阵痛中的“殉道者”——高尔斯华绥《品质(5)

来源:新型工业化 【在线投稿】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1-01-11 11:30

【作者】:网站采编

【关键词】:

【摘要】一个星期以后,我走过那条小街,我想该进去向他说明:他替我做的新靴子是如何的合脚。但是当我走近他的店铺所在地时,我发现他的姓氏不见了。橱窗

一个星期以后,我走过那条小街,我想该进去向他说明:他替我做的新靴子是如何的合脚。但是当我走近他的店铺所在地时,我发现他的姓氏不见了。橱窗里照样陈列着细长的轻跳舞靴、带布口的漆皮靴,以及漆亮的长筒马靴。

我走了进去,心里很不舒服。在那两间门面的店堂里——现在两间门面又合二为一了——只有一个长着英国人面貌的年轻人。

“格斯拉先生在店里吗?”我问道。

他诧异地同时讨好地看了我一眼。

“不在,先生,”他说,“不在。但是我们可以很乐意地为你服务。我们已经把这个店铺过户过来了。毫无疑问,你已经看到隔壁门上的名字了吧。我们替上等人做靴子。”

“是的,是的,”我说,“但是格斯拉先生呢?”

“啊! ”他回答说,“死掉了!”

“死掉了?但是上星期三我才收到他给我做的靴子呀!”

“啊! ”他说,“真是怪事。可怜的老头儿是饿死的。”

“慈悲的上帝啊!”

“慢性饥饿,医生是这样说的!你要晓得,他是这样去做活的!他想把店铺撑下去;但是除了自己以外,他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他接了一份定货后,要费好长时间去做它。顾客可不愿等待呀。结果,他失去了所有的顾客。他老坐在那里,只管做呀做呀——我愿意代他说句话——在伦敦,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比他更好的皮革,而且还要亲自做。好啦,这就是他的下场。照他的想法,你对他能有什么指望呢?”

“但是饿死——”

“这样说,也许有点儿夸张——但是我自己知道,他从早到晚坐在那里做靴子,一直做到最后的时刻。你知道,我往往在旁边看着他。他从不让自己有吃饭的时间;店里从来不存一个便士。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他怎么能活得这么久,我也莫名其妙。他经常断炊。他是个怪人。但是他做了顶好的靴子。”

“是的,” 我说,“他做了顶好的靴子。”

高尔斯华绥《品质》中的批判意识已经有了共识:工业化大生产掠夺了传统手工业的阵地,冷冰冰的利润诉求碾压了呕心沥血的品质恪守,坚持传统制鞋之道的格斯拉因此失去了自己维生的土壤,最终死于饥饿。如果对格斯拉“饿死”的结局一锤定音,那么他的死亡便充满了一种被动的辛酸与惨烈,他成了资本铁轮下弱小的牺牲品。小说多少呈现出无奈、痛苦、乏力乃至绝望的批判底色。如果从小说笔法的象征性的角度来另作解读,或许格斯拉之死别有动因,而小说的批判性也“别有洞天”。“封闭”的空间与个体我们先来看一下格斯拉的店铺设定:那座店房有某种朴素安静的特色,门面上没有注明任何为王室服务的标记,只有包含他自己日耳曼姓氏的“格斯拉兄弟”的招牌……人们走进他的店堂,不会像走进一般店铺那样怀着“请把我要买的东西拿来,让我走吧”的心情,而是心平气和地像走进教堂那样。来客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等候,因为他的店堂里从来没有人的……格斯拉的店面非常低调。“日耳曼姓氏”暗示着他的德国血统,很自然让人联想到德国制造的极致严谨;走进店里,来客只能“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等候,因为他的店堂里从来没有人的”。店铺风格是经营者的个性名片,显然,格斯拉不想在任何取悦顾客的外在形式上花心思,消费体验在他这里无从谈起。他的店铺宣告了他的绝对自信与孤傲——他的确有足够的资本与资格——以顽固的姿态提示顾客:要么别来这里,要么接受他的“一意孤行”。可以说,他的店铺几乎是一个唯我式的“封闭”空间。小说第一次正面描写格斯拉的文字颇具象征意味:他本人有点儿像皮革制成的人:脸庞黄皱皱的,头发和胡子是微红和鬈曲的,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话音很单调,喉音很重;因为皮革是一种死板板的物品,本来就有点僵硬和迟钝。以皮革来形容格斯拉其人,除了喻指其木讷、刻板的性格外,多少也暗示了他的生命状态——早已与皮革融为一体。他是皮革的化身,制鞋就是他的整个生命。后文另一句比喻一样有弦外之音:他终于站在来客的面前,上身没有穿外衣,背有点儿弯,腰间围着皮围裙,袖子往上卷起,眼睛眨动着——像刚从靴子梦中惊醒过来,或者说,像一只在日光中受了惊动因而感到不安的猫头鹰。喻体猫头鹰属于黑暗中孤独的警醒者与守望者,容易让人想到格斯拉的处境——传统手工制造业的“暗夜”将临,而他会继续“守夜”,并将独自扛下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于是他为人行事的孤僻就成为一种必然——圆滑变通,就是向机械化生产投降,而格斯拉断然不会放弃等同于生命的手工制鞋——他别无选择,只能变成一个高度戒备的 “封闭”个体。“封闭”的信仰与规则一旦将制鞋的属性由“生意”升格为“生命”,格斯拉在制鞋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种种偏执、狂热、痴迷与苛刻就变得理所当然了。当他眼睛盯着皮革对“我”说“多么美的一张皮啊!”时,对生命的礼赞油然而生,如同对待亲生骨肉般的呵护之意自然流露:(他)把靴子老拿在手里,以立刻变得又批评又爱抚的眼光注视着靴子,好像在回想他创造这双靴子时所付出的热情,好像在责备我竟这样穿坏了他的杰作。所以对于格斯拉来说,做出“顶好”的鞋子,并不是在“生意”的维度上去向客户兑现诚信与良知,而是在“生命”的维度上让自我“心安理得”。他精神上的安适,只有通过登峰造极的制鞋品质才能抵达——“品质”,其实是通往灵魂高度的媒介。从这个意义上讲,格斯拉不吝血本、竭尽全力去确保鞋子的品质,也就是去达成生命的完美,或者深入一步讲,是去展现信仰的纯粹。因而我们不难发现,格斯拉的店铺以及其本人的言行,都渗透着关乎信仰的宗教气质。文中形容顾客走进格斯拉的店铺,是“心平气和地像走进教堂那样”。格斯拉与鞋深情“沟通”,正如在教堂里虔诚祷告与祈愿。他制鞋的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宗教仪式感,带着严于律己的敬畏心与苛刻无比的排他性,使得从他手中诞生的每一双鞋子都拥有了经得起时间摧折的 “神性”。“教堂”里的“仪式”当然需要绝对的专一,所以格斯拉对于除制鞋以外的话题漠不关心,包括他自己陷入困境的现实生活。“我”与格斯拉的对话内容很单一,几乎全与制鞋相关。后来格斯拉的生意及亲人遭遇变故,当“我”问询时,他也丝毫不想在“我”面前倾倒苦水,只寥寥几句回应,迅速以“你要做靴子吗”一句中断话题,也“勒令”“我”进入他的信仰领域。那里屏蔽掉了来自世俗的苦难与痛楚,只要格斯拉能够立刻进入制鞋 “仪式”,他的生命便能够沸腾起来。这,就是专属于格斯拉的生存规则,固执得义无反顾,也“封闭”得全心全意。“封闭”的系统与宿命“封闭”的空间与个体、“封闭”的信仰以及生存规则,构成了烙有格斯拉个性印记的“封闭”系统,它固若金汤。这个系统的挂牌名就是对品质卓绝的传统手工的恪守,而其核心动力则是借由制鞋品质实现的生命的重量与信仰的高度。但是,这个系统最致命的弱点恰恰是其根基——市场。不管这个系统多么漠视、藐视市场的纯物质化供求,事实是——只有市场买账,有了足够利润,这个系统才能维持下去。理想不设上限,但现实却有下限。野心勃勃、唯利是图的工业化大潮显然不会展示怜悯。赤裸裸的“生意”标准下产出的鞋子,迅速抢占了格斯拉的市场,动摇了支撑其梦想堡垒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我们看清楚了格斯拉面临的这场浩劫的真相:店铺被更雄厚的资产占领,“封闭”的空间被打破;工业化流水线大行其道,“封闭”的个体沦陷;工厂花样迭出地迎合消费市场,“封闭”的信仰以及生存规则也被颠覆——格斯拉的“封闭”系统已经全面坍塌了,他的生命与信仰,当然也化为乌有。如此,我们方能明白格斯拉真正的死因。按照他拥有的现实条件,他拥有太多活下去、甚至活得比以前更好的可能:缩减成本,注重营销;寻找上家,凭借过硬的制鞋功底与“大公司”合作;把传统手工包装成奢侈品级别的卖点……但所有的可能,都是“生意”维度上的苟且,对于倔强的格斯拉来说绝无可能。耗到最后,当生命破碎、信仰飘零,自己该何去何从?行尸走肉,无异于死。格斯拉预见了自己的趋势,最后的岁月里他誓不妥协,永不苟且,依然以手工业的品质捍卫生命最后的尊严。换言之,他并不是被逼无奈地“饿死”的,而是有意为之、誓保尊严的“自戕”!相比于前者的惨烈,后者则是一种壮烈抉择,是同样具有仪式感的“殉道”——格斯拉最后主动选择成为了一个“殉道者”,这是属于他的“封闭”宿命。因而,从象征的角度来理解,格斯拉之死并不仅仅是一幕个人悲剧,而是代表了一个将情怀渗入手艺、手艺号召市场的时代的逝去,代表了一种朴素而又精致、执着而又自我的生存方式的谢幕。高尔斯华绥的批判视野是宏大深远的,工业化进程毕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他不会以格斯拉之死来控诉文明的沦落、历史的倒退。他是以惋惜而又客观的笔法,呈现了历史发展中必然遭遇的文明阵痛,而他本人以祭奠的方式保持了价值观上的中立。格斯拉之死正是这种文明阵痛的典型,唯其纯粹与真挚,唯其永不再现,才格外令人缅怀。附:品质【英】高尔斯华绥我很年轻时就认识他了,因为他承做我父亲的靴子。他和他哥哥合开一家店,店房有两间打通的铺面,开设在一条横街上——这条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在那时,它却是坐落在伦敦西区的一条新式街道。那座店房有某种朴素安静的特色,门面上没有注明任何为王室服务的标记,只有包含他自己日耳曼姓氏的“格斯拉兄弟”的招牌;橱窗里陈列着几双靴子。我还记得,要想说明橱窗里那些靴子为什么老不更换,我总觉得很为难,因为他只承做定货,并不出售现成靴子;要说那些都是他做得不合脚而被退回来的靴子,那似乎是不可想象的。是不是他买了那些靴子来做摆设的呢?这好像也不可思议。把那些不是他亲手做的皮靴陈列在自己的店里,他是决不能容忍的。而且,那几双靴子太美观了——有一双轻跳舞靴,细长到非言语所能形容的地步;那双带布口的漆皮靴,叫人看了舍不得离开;还有那双褐色长筒马靴,闪着怪异的黑而亮的光辉,虽然是簇新的,看来却好像已经穿过一百年了。只有亲眼看过靴子灵魂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靴子——这些靴子体现了各种靴子的本质,确实是模范品。我当然是在后来才有这种想法,不过,在我大约十四岁那年,我够格跟他定做成年人靴子的时候,对他们两兄弟的品格就有了模糊的印象。因为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我总觉得,做靴子,特别是做像他所做的靴子,简直是神妙的工艺。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我把幼小的脚伸到他跟前时,羞怯地问道:“格斯拉先生,做靴子是不是很难的事呢?”他回答说:“这是一种手艺。”从他的含讽带刺的红胡子根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本人有点儿像皮革制成的人:脸庞黄皱皱的,头发和胡子是微红和鬈曲的,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话音很单调,喉音很重;因为皮革是一种死板板的物品,本来就有点僵硬和迟钝。这正是他的面孔的特征,只有他的蓝灰眼睛含蓄着朴实严肃的风度,好像在迷恋着理想。他哥哥虽然由于勤苦在各方面都显得更瘦弱、更苍白,但是他们两兄弟却很相像,所以我在早年有时候要等到跟他们定好靴子的时候,才能确定他们到底谁是谁。后来我搞清楚了:如果没有说 “我要问问我的兄弟”,那就是他本人;如果说了这句话,那就是他哥哥了。一个人年纪大了而又荒唐起来以至于赊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决不赊格斯拉兄弟俩的账。如果有人拖欠他几双——比如说——两双以上靴子的价款,竟心安理得地确信自己还是他的主顾,所以走进他的店铺,把自己的脚伸到那蓝色铁架眼镜底下,那就未免有点儿太不应该了。人们不可能时常到他那里去,因为他做的靴子非常经穿,一时穿不坏——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人们走进他的店堂,不会像走进一般店铺那样怀着“请把我要买的东西拿来,让我走吧”的心情,而是心平气和地像走进教堂那样。来客坐在那张仅有的木椅上等候,因为他的店堂里从来没有人的。过了一会儿,可以看到他的或他哥哥的面孔从店堂里二楼楼梯口往下边张望——楼梯口是黑洞洞的,同时透出沁人脾胃的皮革气味。随后就可以听到一阵喉音,以及趿拉着木皮拖鞋踏在狭窄木楼梯上的踢踏声;他终于站在来客的面前,上身没有穿外衣,背有点儿弯,腰间围着皮围裙,袖子往上卷起,眼睛眨动着——像刚从靴子梦中惊醒过来,或者说,像一只在日光中受了惊动因而感到不安的猫头鹰。于是我就说:“你好吗,格斯拉先生?你可以给我做一双俄国皮靴吗?”他会一声不响地离开我,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或者到店堂的另一边去;这时,我就继续坐在木椅上休息,欣赏皮革的香味。不久后,他回来了,细瘦多筋的手里拿着一张黄褐色皮革。他眼睛盯着皮革对我说:“多么美的一张皮啊!”等我也赞美一番以后,他就继续说:“你什么时候要?”我回答说:“啊!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就什么时候要。”于是他就说:“半个月以后,好不好?”如果答话的是他的哥哥,他就说:“我要问问我的弟弟。”然后,我会含糊地说:“谢谢你,再见吧,格斯拉先生。”他一边说“再见”,一边继续注视手里的皮革。我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就又听到他的趿拉着木皮拖鞋的踢踏声把他送回到楼上做他的靴子梦了。但是假如我要定做的是他还没有替我做过的新式样靴子,那他一定要照手续办事了——叫我脱下靴子,把靴子老拿在手里,以立刻变得又批评又爱抚的眼光注视着靴子,好像在回想他创造这双靴子时所付出的热情,好像在责备我竟这样穿坏了他的杰作。然后,他就把我的脚放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在外沿上搔上两三次,接着用他的敏感的手指来回地摸我的脚趾,想摸出我要求的要点。有一天,我有机会跟他谈了一件事,我忘不了那一天。我对他说:“格斯拉先生,上一双在城里散步的靴子咯吱咯吱地响了。”他看了我一下,没有做声,好像在盼望我撤回或重新考虑我的话,然后他说:“那双靴子不该咯吱咯吱地响呀。”“对不起,它响了。”“你是不是在靴子还经穿的时候把它弄湿了呢?”“我想没有吧。”他听了这句话以后,蹙蹙眉头,好像在搜寻对那双靴子的回忆;我提起了这件严重的事情,真觉得难过。“把靴子送回来!”他说,“我想看一看。”由于我的咯吱咯吱响的靴子,我内心里涌起了一阵怜悯的感情;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埋头细看那双靴子时的历久不停的悲伤心情。“有些靴子,”他慢慢地说,“做好的时候就是坏的。如果我不能把它修好,就不收你这双靴子的工钱。”有一次 (也只有这一次),我穿着那双因为急需才在一家大公司买的靴子,漫不经心地走进他的店铺。他接受了我的定货,但没有皮革给我看;我可以意识到他的眼睛在细看我脚上的次等皮革。他最后说:“那不是我做的靴子。”他的语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连鄙视的情绪也没有,不过那里面却隐藏着可以冰冻血液的潜在因素。为了讲究时髦,我的左脚上的靴子有一处使人很不舒服;他把手伸下去,用一个手指在那块地方压了一下。“这里痛吧? ”他说,“这些大公司真不顾体面。可耻!”接着,他心里好像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所以说了一连串的挖苦话。我听到他议论他的职业上的情况和艰难,这是唯一的一次。“他们把一切都垄断了,”他说,“他们利用广告而不靠工作把一切垄断去了。我们热爱靴子,但是他们抢去了我们的生意。事到如今——我们很快就要失业了。生意一年年地清淡下去——过后你会明白的。”我看看他满是褶皱的面孔,看到了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东西:苦涩的心事和惨痛的奋斗——他的红胡子好像突然添上了好多花白须毛了!我尽一切可能向他说明我买这双倒霉靴子时的情况。但是他的面孔和声调使我获得很深刻的印象,结果在随后的几分钟里,我定了许多靴子。这下可糟了!这些靴子比以前的格外经穿。差不多穿了两年,我也没想起要到他那里去一趟。后来,我再去他那里的时候,我很惊奇地发现:他的店铺外边的两个橱窗中的一个漆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个靴匠的名字,当然是为王室服务的啦。那几双常见的旧靴子已经失去了孤高的气派,挤缩在单独的橱窗里了。在里面,现在已缩成了一小间,店堂的楼梯井口比以前更黑暗、更充满着皮革气味。我也比平时等了更长的时间,才看到一张面孔向下边窥视,随后才有一阵趿拉着木皮拖鞋的踢踏声。最后,他站在我的面前;他透过那副生了锈的铁架眼镜注视着我说:“你是不是——先生?”“啊!格斯拉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晓得,你的靴子实在太结实了!看,这双还很像样的呢!”我把脚向他伸过去。他看了看这双靴子。“是的,” 他说,“人好像不要结实靴子了。”为了避开他的带着责备的眼光和语调,我赶紧接着说:“你的店铺怎么啦?”他安静地回答说:“开销太大了。你要做靴子吗?”虽然我只需两双,我却向他定做了三双;我很快就离开了那里。我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以为他在心里把我看成对他存有坏意的一分子;也许不一定跟他本人作对,而是跟他的靴子理想作对。我想,人们是不喜欢那样的感觉的;因为过了好几个月以后,我又到他的店铺里去了。我记得,我去看他的时候,心里有这样的感觉:“呵!怎么啦,我撇不开这位老人——所以我就去了!也许会看到他的哥哥呢!”因为我晓得,他哥哥很老实,甚至在暗地里也不会责备我。我的心安下了,在店堂出现的正是他的哥哥,他正在整理一张皮革。“啊! 格斯拉先生,”我说,“你好吗?”他走近我的跟前,盯着看我。“我过得很好,”他慢慢地说,“但是我哥哥死掉了。”我这才看出来,我遇到的原来是他本人。但是他多么苍老、多么消瘦啊!我以前从没听他提到他的哥哥。我吃了一惊,所以喃喃地说:“啊!我为你难过!”“的确,” 他回答说,“他是个好人,他会做好靴子;但是他死掉了。”他摸摸头顶,我猜想,他好像要表明他哥哥死的原因;他的头发突然变得像他的可怜哥哥的头发一样稀薄了。“他失掉了另外一间铺面,心里老是想不开。你要做靴子吗?”他把手里的皮革举起来说,“这是一张美丽的皮革。”我定做了几双靴子。过了很久,靴子才送到——但是这几双靴子比以前的更结实,简直穿不坏。不久以后,我到国外去了一趟。过了一年多,我才又回到伦敦。我所去的第一个店铺就是我的老朋友的店铺。我离去时,他是个六十岁的人,我回来时,他仿佛已经七十五岁了,显得衰老、瘦弱,不断地发抖,这一次,他起先真的不认识我了。“啊! 格斯拉先生,”我说,心里有些烦闷,“你做的靴子好极啦!看,我在国外时差不多一直穿着这双靴子呢;连一半也没有穿坏呀,是不是?”他仔细看着我这双俄国皮靴,看了很久,脸上似乎恢复了镇静的气色。他把手放在我的靴面上说:“这里还合脚吗?我记得,费了很大劲才把这双靴子做好。”我向他确切地说明:那双靴子非常合脚。“你要做靴子吗?”他说,“我很快就可以做好;现在我的生意很清淡。”我回答说:“劳神,劳神!我急需靴子——每种靴子都要!”“我可以做时新的式样。你的脚恐怕长大了吧。”他非常迟缓地照我的脚形画了样子,又摸摸我的脚趾,只有一次抬头看着我说:“我哥哥死掉了,我告诉过你没有?”他变得衰老极了,看了实在叫人难过;我真高兴离开他。我对这几双靴子并不存什么指望,但有一天晚上靴子送到了。我打开包裹,把四双靴子排成一排;然后,一双一双地试穿这几双靴子。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论在式样或尺寸上,在加工或皮革质量上,这些靴子都是他给我做过的最好的靴子。在那双城里散步穿的靴口里,我发现了他的账单。单上所开的价钱与过去的完全一样,但我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在四季结账日以前把账单开来的。我飞快地跑下楼去,填好一张支票,而且马上亲自把支票寄了出去。一个星期以后,我走过那条小街,我想该进去向他说明:他替我做的新靴子是如何的合脚。但是当我走近他的店铺所在地时,我发现他的姓氏不见了。橱窗里照样陈列着细长的轻跳舞靴、带布口的漆皮靴,以及漆亮的长筒马靴。我走了进去,心里很不舒服。在那两间门面的店堂里——现在两间门面又合二为一了——只有一个长着英国人面貌的年轻人。“格斯拉先生在店里吗?”我问道。他诧异地同时讨好地看了我一眼。“不在,先生,”他说,“不在。但是我们可以很乐意地为你服务。我们已经把这个店铺过户过来了。毫无疑问,你已经看到隔壁门上的名字了吧。我们替上等人做靴子。”“是的,是的,”我说,“但是格斯拉先生呢?”“啊! ”他回答说,“死掉了!”“死掉了?但是上星期三我才收到他给我做的靴子呀!”“啊! ”他说,“真是怪事。可怜的老头儿是饿死的。”“慈悲的上帝啊!”“慢性饥饿,医生是这样说的!你要晓得,他是这样去做活的!他想把店铺撑下去;但是除了自己以外,他不让任何人碰他的靴子。他接了一份定货后,要费好长时间去做它。顾客可不愿等待呀。结果,他失去了所有的顾客。他老坐在那里,只管做呀做呀——我愿意代他说句话——在伦敦,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比他更好的皮革,而且还要亲自做。好啦,这就是他的下场。照他的想法,你对他能有什么指望呢?”“但是饿死——”“这样说,也许有点儿夸张——但是我自己知道,他从早到晚坐在那里做靴子,一直做到最后的时刻。你知道,我往往在旁边看着他。他从不让自己有吃饭的时间;店里从来不存一个便士。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他怎么能活得这么久,我也莫名其妙。他经常断炊。他是个怪人。但是他做了顶好的靴子。”“是的,” 我说,“他做了顶好的靴子。”

文章来源:《新型工业化》 网址: http://www.xxgyhzz.cn/qikandaodu/2021/0111/693.html

上一篇:2018中国健康报告 ——健康,刚需
下一篇:工业化时期的精神归宿探寻——《我的安东妮亚